如果杜甫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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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杜甫,我们脑海里闪出一个画面:一个消瘦、双眉紧蹙,忧心忡忡,但又昂首向天,坚韧不拔的老人,拄着拐杖从茅屋蹒跚走来。

杜甫的一生苦兮兮的,四处漂泊,饱尝饥饿之苦,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公元年,唐玄宗登基。同年,杜甫出生在距离郑州巩义市区东10公里的站街镇南瑶湾村。京兆杜氏,乃北方的大士族,杜甫青少年时期衣食无忧。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他四处游历,虽然历经几次科考失败,但也算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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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岁到长安,奔走献赋,郁郁不得志,开始了近十年的求职生涯,后又因战争等原因四处颠沛流离,地域涉及大半个中国。

他一生的足迹,从河南郑州(巩义)、洛阳、长安,到陕西凤翔、华州,到甘肃秦州,同谷,到四川成都,到湖南长沙等,从出生到入仕,从开元盛世到战乱流离,走过了颠沛流离饥饿伴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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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在魔都疫情之下重新读他的人生,简直就是感觉跟着他挨饿走了一路。

杜甫一生跌宕起伏,吃过高档餐厅,也混过路边摊,时运不济还得四处蹭饭乞食,也是蛮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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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杜甫在京都长安

对于杜甫来说,青年之后,他的生活只有更穷,没有最穷。

公元年,40岁的杜甫羁旅长安,彼时安史之乱虽未爆发,但奸臣专政,已是内忧外患。那年的长安城秋雨缠绵,诗人贫病交加,久卧旅舍床榻,写下一篇散文《秋述》,感慨自己仕途不遇:

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

一面是在雨水中疯狂滋长的青苔,几乎长到病榻上;一面是年届四十,一无所成,在贫病中流逝着的诗人生命。

四十岁,这个年纪放在如今也显得如此令人惧怕。不上不下,不长不短,不高不低,来路坎坷、前途迷茫。一身才华无处施展,一身贫病无人问津。

天宝十三载(),杜甫在长安,四十三岁,向朝廷进献《封西岳赋表》,并将家室由洛阳移居至长安城南少陵塬旁杜城。

至秋,关中长安一带阴雨连绵六十余日,农田尽毁,农屋房舍倒塌不可计数,至冬关中大饥。但作为宰相的杨国忠做法是:“取禾之善者献之,曰:‘雨虽多,不害稼也。’”

玄宗竟“以为然”。更有甚者,“扶风太守房琯言所部水灾,国忠使御史推之。是岁,天下竟无敢言灾者。”(《资治通鉴》)

在这样的宰相和皇帝的情况下,百姓的生活之悲惨是可以想象的。此次淫雨,对杜甫的生活也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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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雨叹·其二》中写道:“阑风长雨秋纷纷,四海八荒同一云。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禾头生耳黍穗黑,农夫田妇无消息。城中斗米换衾裯,相许宁论两相直?”

在自然灾害面前百姓是渺小的,在昏君和佞臣面前黎民更如鸿毛。杜甫此时此刻在长安由于“淫雨害稼”而至的物价飞涨致使生活更加艰难,以至于不久就无奈地将妻儿送出长安,至奉先(今陕西蒲城县)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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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杜甫在陕西奉先

天宝十四载(),杜甫在长安,四十四岁。至夏,杜甫前往白水县探望舅氏崔十九翁(崔顼,时任白水少府)。九月,同舅舅同至奉先省亲。

杜甫从长安去往奉先县探望妻儿,这一路经过骊山、泾渭,所见所闻,皆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炎凉世态,百姓在死亡线上挣扎。

骊山一片歌舞升平,唐玄宗正与杨贵妃于华清宫避寒寻欢,而风雪夜归的杜甫,推开家门,只闻哭声,最小的儿子已饿死。

杜甫心如刀割,于是写下千古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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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再没用比这更惨的事了,许久未曾回家,刚回家,迎接自己的是活活饿死的孩子。字字真切,句句凿心。的确太过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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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宗乾元元年(年)冬天,杜甫因上疏救房琯,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杜甫告假回东都洛阳,回老家探望陆浑庄旧居。

乾元二年(年)春三月,九节度之师溃于邺城,杜甫自洛阳经潼关回华州,老朋友卫八的家就在杜甫回转时经过的奉先县。

老朋友一夕相会,又匆匆告别,杜甫写下这动情之作。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春雨淅沥的夜晚,老友久别重逢,主人披蓑戴笠,到菜地里割来几把头刀韭菜,烹煮黄粱聊作新炊。

虽是粗茶淡饭,却是情真意切,主宾开怀畅饮,吃得齿颊生香,真是令人神往。杜甫一生坎坷,饱经离乱,那烛光融融、散发着黄粱小米饭与春韭香味、与故人相伴话旧的一夜,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值得眷恋和珍重。年轻时的杜甫,也曾锦衣玉食,爱写“佳人雪藕丝”、“香芹碧涧羹”,如今饿走半生,终以“软炊香饭缘老翁”自侃,恋上一碗黄粱米饭给的安心。

只有被饿过的人,才懂得食物的珍贵。一蔬一饭,是疲惫生活中的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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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杜甫在甘肃同谷

乾元二年,年秋,杜甫又弃了华州小官,西去秦州(今甘肃天水),踏上后半生漂泊秦陇巴楚的羁旅。在秦州举步维艰、无衣裹身、无米可炊的境况下,杜甫收到同谷县的“佳主人”来信邀请,于是挈妇将雏,带着小弟杜占、妻子杨婉、儿子宗文、宗武和女儿杜蓉,一路途经赤谷、铁堂峡、长道盐井、法镜寺、青阳峡、龙门镇、石龛、积草岭、泥功山,吹彻山谷的寒风,积满苍岭的季雪,让一家人饱受颠簸、泥泞和饥寒之苦。

杜甫带着美好的期望翻越秦岭,但那位写信相邀的佳主人,没音信的失踪,让杜甫扑了一场空,而并未得到那信中恳切的援助。他在同谷写了七首歌,首首都是饿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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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

其一

有客有客字子美,白头乱发垂过耳。

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

中原无书归不得,手脚冻皴(cun)皮肉死。

呜呼一歌兮歌已哀,悲风为我从天来。

其四

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

此时与子空归来,男呻女吟四壁静。

希望的破灭,杜甫在异乡同谷,无处求存又生活无助,完全陷入不知其期的饥寒交迫之中,乱发垂耳,手脚冻皴,衣不掩胫,岁拾橡栗,相比与生存,诗歌丧尽了尊严。

肆/

杜甫在四川成都

事与愿违,时不逢机,不得不举家再旅。从木皮岭到嘉陵江,再经飞仙阁、五盘阁、龙门阁、石柜阁等艰险栈道,经桔柏渡、剑门关、鹿头山,往成都求生活。

马车里坐着的是杜甫的妻子杨婉和几个孩子。杨婉是杜甫的父亲杜闲的好友弘农人司农少卿杨怡之女,比杜甫小12岁。她从小喜欢读书,且写得一手好字。相貌美丽而言行端庄,性情温和而体贴。

他们于公元年杜甫30岁时喜结良缘。多年来,她为杜甫生儿育女同时也担惊受怕,是杜甫同甘共苦的贤内助也是杜甫解语会心的知音。现在,她就和杜甫一同奔走在前途未卜的流浪之路上,目光忧虑却也坚定。

在年关将至、万家灯火的一个傍晚,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下,斜长又疲惫的身影,孱弱又邋遢的队伍,走到了成都浣花溪边的草堂寺。

??初到成都,物资短缺,全靠表弟王十五和老友高适集资援助,自己又写诗向各友邻借來树苗与竹子,才于成都浣花溪畔建起一座草堂。?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我们初中读《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那时太小,无感,今天再读,才知杜甫的生活不易和我们今天很多中年人一样。家徒四壁,贫困窘迫。?年少读不懂老杜,读懂已是不惑年。

在成都这几年日子相比其他时间流浪,虽然不富有,但也能吃饱穿暖,喝点小酒。此间他写了一首《槐叶冷淘》。

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

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入鼎资过热,加餐愁欲无。

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

经齿冷与雪。劝人投此珠。

诗中描写的是当时吃面的一种风俗,把鲜嫩的槐树叶采摘下来,洗干净后,挤出绿色的汁水用来和面。据说这是杜甫居住在成都时,在三伏天最喜欢吃的凉面。

??杜甫在成都后来主要靠当时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接济,严武给了他一个虚职,检校工部元外郎,其实是严的幕僚。为了便于工作。杜甫后来搬到节度使府上班,和严武既是上下级的关系,也是朋友、酒友、诗友的关系。意外的是,仅仅半年,杜甫就辞职回了草堂。这一天,是年正月初三,杜甫五十四岁。递完离职报告,他特意写了一首诗记录此事,并叹息:白头趋幕府,深觉负平生。什么原因使杜甫离开幕府并永别官场呢?有人认为他在幕府遭到年轻同事的妒忌;有人认为他不甘心做一个地位低下的幕僚。不愉快的幕僚生涯终结后,杜甫和严武又从上下级变成诗友、酒友。杜甫写诗请他来草堂做客。严武似乎没有再来——当成都平原杂花生树的暮春临近时,三十九岁的严武暴病身亡。草堂修葺一新,杜甫就不得不永远告别——当严武去世的噩耗传来,杜甫意识到,偌大蜀中,已经没有人能够再一次庇护他,救助他,让他在艰难苦恨的日子里,营造一方可供诗意驻足的小天地了。年春天是杜甫在成都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伍/杜甫在湖南耒阳大历五年春,公元年,战乱结束。58岁的杜甫离开成都,溯湘江到了潭州(湖南长沙),寒食节时在湘江上的船中,他写下:“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依然念念不忘长安这座给他带来美好回忆的伟大城市。接着他的船继续往南走,途中洪水猛涨,断炊多日。到了耒阳后,杜甫全家被困在方田驿,只好写信托人带给耒阳县县令聂公,寻求帮助。聂公倒是古道热肠,接信后马上派人带着书信走旱路赶到方田驿,不但送去了粮食,还馈赠十斤牛肉和两坛白酒。

接到馈赠后杜甫写下了一首诗答谢聂县令。“礼过宰肥羊,愁当置清醥。”

《旧唐书》说杜甫“啖牛肉白酒,一夕卒于耒阳”;《新唐书》说他在耒阳“令尝馈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

后人分析杜甫饥饿多日,腹中空空,突然饱食牛肉,再加上白酒发胀,病体难以承受,饱胀而死。

这样的例子也很多,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饥馑过后,不少地方有人因饿极饱食而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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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假如杜甫在上海

上海这波疫情,让万上海人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假如杜甫穿越千年,正好路过。免不了做核酸,他又会留下什么文字呢?

魔都春望

浦江两岸静,城春草木深。

躺平难躺平,清零难清零。

封火连三月,家蔬抵万金。

囊中渐清零,何时能发薪?

登高

风急天高小民哀,家家户户抢菜忙。

无边信息萧萧下,不尽疫霾滚滚来。

万里伤春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世相

魔都繁华何处寻,浦江两岸阴森森。

城中碧草自春色,楼下大白空好音。

日夜频烦测核酸,阴阳切换老堵心。

核酸未阳身先死,长使百姓泪满襟。

赠卫八处士

股市翦春韭,揭锅无黄粱。

友朋会面难,隔空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居家绿码阳。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魔都旅夜隔离书怀

细草浦江岸,隔离如孤舟。

病垂上海滩,疫涌大江流。

万家等清零,新冠何时休。

惶惶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绝句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不是测抗原,就是测核酸。

闻疫情已动态清零

坊间忽传已清零,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核酸变阴性,十四天满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绿码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松江向浦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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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杜甫的政治抑郁症

“诗圣”杜甫,据粗略统计,流传下来的首诗歌中跟吃有关的大约占到六分之一。

作为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的食单少见珍馐,多是家常粗食。

陆俨少杜甫诗意图

苍茫天地之间,人立于何在?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里?这是每个人穷尽此生想要回答的疑问,杜甫和热爱杜甫的人,都不例外。

杜甫和普通人的困境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是杜甫诗中的秘密。

杜甫的诗是苦难造就的艺术,带着的沉甸甸的政治抑郁症,不仅承载着个人当下的苟且,也承载着浓烈的忧国忧民情绪。

“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

可怜的诗圣,饥饿一生,抑郁而终。他的笔下,几乎一生都在乞食。命运于他,是如此残酷!

杜甫痴恋烟火,沉郁深沉。

他要在人间活得够久,挣扎得够彻底,才可以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初识不知诗中意,再听已是诗中人,我们终将活成杜甫诗歌里的人。人,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全世界都如此。“不管前方的路有多苦,只要走的方向正确,不管多么崎岖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鲁迅在《纪念刘和珍君》里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罗曼.罗兰在《米开朗琪罗传》里也有这样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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